传灯录(六)

· 笛花/笛夷

· 笛飞声重生梗,两个人但是三角恋,三角恋要拧成麻花了


18


“笃……笃……笃……”


规律清脆的敲击声仿似佛堂里金象早课的木鱼,笛飞声经年累月的警惕正从睡梦里逐渐苏醒过来,猛然意识到此时自己并不在金鸳盟的寝殿内。


他倏地睁开眼,从床上坐起。


屋内并没有旁人的气息。


那声音来源于半开的窗棂,破晓时起了风,把未关死的窗扇吹开了些,卷帘正随着东风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格。


笛飞声微蹙起了眉。他起身走到窗边,看着微敞的窗棂沉思了片刻,他记得昨晚入睡前他并未留窗。他的眼神在客房内细细扫了一圈,最终定格在窗槛上。


那里的落灰被擦净了一小片,他伸出手,从翘起的木刺上缕下一丝红线。那红丝韧而亮,不禁让他想到了前夜江山笑上的红绸剑影。


窗下响起了车马声,他低头望去,见昨日百川院的那些个刑探正押了人从客栈里出来。李相夷跟在他们身后,他另换了一身白衣,昨日名震扬州的少师剑此刻也收敛了锋芒,正平静得被他握在手里。


随着李相夷接踵而来得,便是昨日红绸剑舞的另一位主角乔婉娩。看来昨日的一番招摇示爱的确颇有成效,倾城的美人笑靥如花。她侧头在李相夷耳边轻语了几句,然后先行随着其他几位刑探上了马。


李相夷却未动身。他忽得抬起头来,那目光便穿过半掩的槛窗,与立于窗边的笛飞声撞了个正着。即使如此,李相夷的眼神也没有闪躲,他直直得盯着笛飞声,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。半晌,他动了动唇,却未发出声响,随后转身上马,追着四顾门的同僚而去。


那丝红线还绕在他的指尖。


笛飞声离开床边回到屋内,心里默默念过李相夷方才唇间的那三个字。


我等你。


等他什么?


他心道他并未曾对李相夷作出过什么承诺,却突然想起那日皇城分别时,他说的最后那一句:“我总归是要与你再比试一场的。”



19


他回到金鸳盟并未多少时日,无颜便带来了角丽谯血洗了风陵剑派的消息。 


无颜抬头探查笛飞声的神色,见笛飞声沉默不语,犹豫了一下继续道:“百川院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

角丽谯……


他这几日一心想着李相夷与李莲花之事,竟快忘了角丽谯的存在。他本想角丽谯若安分守己,便饶过她一命。不过现在看来,她倒是一点没变,手段狠辣一如从前。


那便留不得了。


笛飞声心下已有了计较,飞身来到风陵剑派,果不其然看见李相夷已带着百川院的人围住了风陵山。依山而建的巍峨殿宇眼下一片血色,目之所及皆是断肢残臂,令人不忍直视。


少师剑正不偏不倚得指着角丽谯,李相夷的眼神冰冷无波,对角丽谯声泪俱下我见犹怜的哀求毫不在意,好像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颠倒众生的娇媚美人,不过一滩会说能言的血肉。


角丽谯见了笛飞声,仿佛见到了救星,朝着他凄楚得喊了一声:“尊上。”


李相夷闻言也转头看他,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一瞬。但他的眼神很快又变得犀利,对着笛飞声一字一句道:“她屠尽了风陵剑派,扒皮挫骨,手段残忍。你莫不是来救她的?”


笛飞声没有回答。他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角丽谯,看她的眼神如视草芥,毫无情谊。


但角丽谯似乎毫无所觉,她竭力施展着她的画皮媚术,望着笛飞声的眼睛娇柔明媚,痴迷而欣喜。可她一番殷勤等来的并不是笛飞声的庇护。


笛飞声提起角丽谯的衣领,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。


李相夷的眼神沉了些许,他的剑未收,却也没有阻止笛飞声的动作。


笛飞声神情淡漠得看了角丽谯一眼,那如花面容却激不起他半点怜悯。他本不欲再与她多言,但少顷仍是对她缓缓道了一句:“当初救你,不过顺便。” 语毕,他随即提起悲风白杨,一掌便震碎了角丽谯的经脉。从前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折柳般飘落地面。


李相夷竟也被笛飞声这一掌吃了一惊。他半晌才想起来收起少师,对着笛飞声欲言又止,好一会儿才缓声道:“我以为她对你如此痴情,又是你金鸳盟圣女,你定会救她。” 


李相夷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,眼神变得有些复杂。


角丽谯瘫软着躺在地上,凄厉的笑声从她唇间溢出,一声比一声刺耳,最后竟成了癫狂般的大笑。笛飞声却没再看她,他转身面对李相夷,对他道:“你带她回一百八十八牢。只是她善于用毒,一身画皮媚术,即使经脉尽断,也不能轻心。”


李相夷点了点头,差人把角丽谯绑了起来。


笛飞声见此番事已尽,正准备离开,却突然被李相夷叫住了。


李相夷摸了摸鼻尖,没有说别的,只是突然道:“那日的昙花还没有看。”


笛飞声淡漠的神色有一丝松动,没有搭腔。


“昙花一现,错过了机缘便是错过了。” 


李相夷似是意有所指,他的目光在笛飞声的眉眼间流连,眼神晦涩了一瞬,缓缓眨了眨眼。再抬眼时,那里已然没了那抹转瞬即逝的怅然,他嘴角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:


“但笛盟主那日毁了我的凭花赏月,难道不该赔吗?”


他们并没有去别处。笛飞声差无颜去附近城镇里买了酒,此时二人端坐于屋脊,一时无言。风陵剑派刚被血洗,尸体已经敛了,但院落里的血迹还没清除干净,甚至连夜风里都透着腥甜的血腥气。但这两人似乎也毫不在意。


李相夷饮了一口酒,抬头望着明月。距上次赏月已过了一月有余,月亮已不似月夕圆满,只剩一道如钩弦月,撒下清冷的月辉。


说是赔,这偌大的院落里却也没开着花。


李相夷正想张口抱怨,却见笛飞声从身后掏出一只木匣,递到了他的面前。他疑惑得接过,掀开匣盖,一红一白两朵瓣如龙爪反卷的连茎花静静躺在匣中。


花确是花,但这忘川花却出乎他所料。李相夷略带疑惑得抬了抬眉,问道:“给我这个做什么?”


笛飞声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,轻描淡写得道:“没什么,给你便是给你了。”


李相夷笑了一声,他盒上匣盖,把东西推了回去。


“笛盟主倒是慷慨。我既未身中奇毒,也没病入膏肓,内力浑厚,这等奇花于我无用。”


他握着木匣的手在半空悬停良久,笛飞声却顾自饮酒,丝毫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。李相夷无奈,只得重新将木匣收入怀中。


罢了,笛飞声从未送过他别的什么物什,这花倒也算贵重。


秋日的夜风渐凉,李相夷收起了平日里护于周身的内力,在渐起的霜雾里打了个寒战。一旁的笛飞声不说话,两人之间一时又陷入了沉默。


许久,李相夷又开了口:“我给我的内功心法取了名字。”


虽早就知道答案,笛飞声还是接下了这句:“叫什么?”


“扬州慢。”


笛飞声点了点头,便没了下文。


李相夷见他面上一派平静无波,嘴角露出一抹苦笑。


这人自是不会懂的。


谁都没有再说话。夏蝉不语冰,连虫鸣都绝了声迹,天地之间一片静默。


李相夷却在此时忽然开口:


“当年月色……”


此话一出,一直默然饮酒的笛飞声竟是一愣,猛然转头看向他。这突然的反应倒把李相夷也吓了一跳,他愣了愣,然后轻笑了一下,解释道:“我是说,我初见你那晚,也是这般的月色。” 


也是这般的如钩弦月,弯弯得挂在这人的肩上。他悄无声息得出现在自己院外屋顶,背手而立,夜色昏暗,却也挡不住他的丰神俊朗。


笛飞声回了神,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些。但他仍没有说话,他的心神仿佛被刚才的话语勾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。他想起了角丽谯为他而准备的婚房,他却在红绸帷幔里与李莲花对坐而饮。他从前只与他论刀剑,却从未想过此生原来也有一日能与人平和对饮。


如此平和竟叫他觉得温暖,那莫名的感觉如同几刻之前扬州慢缓缓流走于他全身干涸的经脉,浇灌了他蓄势待发的白杨。他才方觉那温暖原来便是李莲花本身,他要他活下去,从不为别的什么缘由。


李莲花却仿若事不关己。他执杯,却只与他论月色。


同是如此弯月。


只不过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。


阴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。


那抹天边的钩月似舟,是摆渡人渡他的舟,是李莲花撑他的船。可他如今仍在原地,上不了彼岸。


笛飞声望向李相夷,月华勾勒出他的眉眼,熟悉但又陌生的眉眼,他是李相夷,却只是李相夷。


他忽然想起摆渡人最初的问题,若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,他是否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结局。


可以的,他想,他已经做到了。一切都已经完美得按照预期,他理应了无遗憾了。


如今,就只剩一事未了。


李相夷还欠他一场比试,前世李莲花欠下的那场堂堂正正公平的较量。


“笛飞声……笛飞声?”


李相夷的声音适时唤回了他游离的神思,对方正微蹙着眉问他,“你在想什么?”


笛飞声顿了顿,开口道:“三个月后,便是腊月二十七。” 他未等李相夷接话,继续道:“你还欠我一场比试。” 


李相夷抿了抿唇,却并未对此提出异议。


笛飞声饮完了手里最后一滴酒。他起身,对着李相夷道:“三个月后,东海,我等你。”


说罢,他便提起日促。李相夷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没于夜色,也饮完了壶中酒,随手将酒壶掷得老远。


他站起身,掸了掸白衣上沾上的尘埃。


扬州慢。


“又夜阑闻笛,故人忽到幽襟。”*


李相夷想,他果然是不会懂的吧。



20


海风冷冽,残月如弓。浓夜里,天水相连皆是一片漆黑,只有楼船巨舟还亮着些许灯火。


李相夷的小船随着海浪渐渐漂近金鸳盟的海舟,他足间稍一用力,便一跃飞身,落在了甲板上。


船上不见一人。


笛飞声的侧影隐隐约约从格扇中透出来。李相夷抽出少师,对着船楼内背光的身影用内力传去一句:我来了。


话音刚落,便见笛飞声提刀破窗而出。那刀与格挡的少师撞在一起,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,沉重的力道让他们彼此各退了一步。


夜空里已经聚起了厚重的乌云,狂风携着海面卷起阵阵巨浪,震得船身都晃了晃。


李相夷站稳了身,听着天边响起的惊雷,脸上透出了些许不悦,“我应了与你比武,但为何非得在这海上?”


笛飞声没回答他的问题,他站在船楼的阴影里,面上的表情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明晰。末了李相夷只听他道了一句:“别手下留情。” 说着他便重新提起刀,挥刀而上。


既是如此,李相夷也不再与他多言。少师在他手里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,笛飞声的刀还未到,少师的剑尖便穿过双臂下狭小的空隙,刺向笛飞声的面门,逼得笛飞声收起直面的刀锋,转而后仰横刀。李相夷灵巧转身,剑意便即刻调转了方向,与横扫而来的气刃碰出铛得一声。


笛飞声站稳身形,嘴角勾起了一弯弧度。方才那一下,李相夷确实未留余地,这正合他意。


他重新飞身重刀压在李相夷的剑上,李相夷手腕翻转,剑刃便一下避过刀身的力道,转守为攻。


一道闪电如银龙般穿过黑云乍现,相交的剑身不断反射出道道寒光。紧接而来的闷雷滚滚响彻云霄,低压的浓云快要兜不住天池瓢泼。


他们在船身之上上下翻飞,刀光剑影间,船楼已被拆了大半。一道剑气袭来,桅杆船帆应势而断,砸向船面甲板。笛飞声运起轻功退开一步,转身便见李相夷对他无辜得耸了耸肩。笛飞声挑起一边眉毛,低喝一声:“继续!”


他单脚登地欺身竖劈,李相夷侧身躲过他的攻击,剑身裹着真气横着拍向他的后腰。笛飞声被气劲震出船舱,翻滚着落在海面一片浮板之上。还未等他站稳,李相夷的剑便落了下来,他迅速挥刀抵挡,相撞的剑气逼得周遭海浪四溅,海水喷溅着砸向他们,又被刚猛的真气荡开,散成一片水雾。


李相夷借力一蹬,重新回到船楼屋顶,笛飞声紧随其后,与他对立。


笛飞声低头看了一眼腰间一道浅浅划破的剑痕,脸色沉了下来。他当初曾与一心寻他复仇的李相夷生死一战,自知李相夷的实力绝非如此。他怒喝一声飞身向前,刀剑再次相抵,“我说了,用全力!”


被灌上扬州慢与悲风白杨的全力一击,剑气直冲云霄,低沉的黑云也终于失守,倾盆大雨浇下来,霎时便将他们淋透。


雨水冲刷着面颊,连视线都逐渐变得模糊。刀剑相抵的姿势却让他们离得极近,李相夷看见笛飞声眼里坚定的执着,竟也让他来了精神,如此难得的一战确实让他酣畅淋漓。


他退后了一步,扬州慢在他气海聚积,然后逐渐包裹住了少师剑身。笛飞声也同样将悲风白杨凝聚于掌心。


李相夷突然发力,一跃而起,少师与他仿佛合二为一,化作一道剑影飞速袭来。


是明月沉西海。笛飞声心内一凛,同样运足真气,悲风摧八荒与之相抵,本就岌岌可危的船身发出凄厉的惨叫。


少师破胸而入。


李相夷的瞳孔瞬间放大,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惧。


他缓缓低头,只见笛飞声的刀悬停在他面前,堪堪在离他脖颈几分处卸了内力。


其实早就分出胜负了。


鲜血从他嘴角涌出,笛飞声却笑了。


他果然还是输了。


又是一阵惊天轰鸣,雷光银索如长鞭般劈开深夜。大船彻底碎裂,沉船的漩涡席卷着海面一切拖进万丈深渊。


海水冰冷刺骨,他却觉得知觉已与他渐行渐远。


在坠入漆黑的海底以前,笛飞声仿佛又听见了李莲花的声音,嘶喊着唤他“阿飞”。





*这一句出自吴元可的《扬州慢·初秋》

*你们啊,怎么都这么相信小相夷呢,都对他没点儿怀疑吗(哭笑不得.jpg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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