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灯录(五)

· 笛花/笛夷

· 笛飞声重生梗,两个人但是三角恋


16


扬州城内一如既往得喧嚣,而笛飞声向来不喜喧嚣。


他只身一人,从东海北上回金鸳盟,恰巧路过扬州城。日暮渐晚,他便随意挑了间像样的酒肆入座。店小二见他一身锦衣华服,忙给他在窗边挑了个相对雅静的座位。


正值夕食时分,酒馆堂前宽阔敞亮,早已坐满了各路食客。熙熙攘攘间,一些喝得上了头的江湖客,嘴里的那些个闲言碎语毫不在意得张口就来。胆子大的借了酒意就想学四顾门门主匡扶武林,扬言终有一日要将魔教盟主斩于刀下。笛飞声对这些胡言乱语恍若未闻,甚至觉得不如隔壁桌上啼哭不止的孩童更扰他清静。


他放下茶杯,冰凉的眼神落在仍旧嚎啕大哭央着娘亲求桃吃的小娃娃身上。那小娃娃趴在娘亲怀里,挤着泪的双眼正巧对上笛飞声隐忍的视线,不知怎的,竟登时噤了声。


“都说金鸳盟盟主面目狰狞、青面獠牙,能止小儿夜啼。今日一见,果不其然。”


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,他收回视线,看向来人的眼里少有得浮起一丝惊讶。李相夷提着剑站在他桌前,引路的店小二见他停下,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。他身后陆陆续续跟来了七八个人,皆是百川院的刑探,队尾几人进门时押着个绑了的刑犯,被店家带上了楼上客房。他这阵仗颇大,满堂鼎沸的人声都消停下不少。


“相夷,怎么了?” 乔婉娩也进了门,她的一身淡雅衣裙在一众刑探间甚是显眼。她疑惑得问向驻足的李相夷,转眼又瞧见了端坐在桌前的笛飞声,也是一愣。


李相夷却没再多说什么,他重又提步向前,跟着店小二在不远处的长桌入座。


缘分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。那日皇城一别,他并未想到,竟会在此再次碰上李相夷。


“今日破获大案,我请你们喝酒。” 


李相夷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,那声音不轻不重,似乎正好能让他听见。


那店小二很快端上来了店里自酿的美酒,很是得意得道:“此酒名为秋自露,是拿秋日里十余种鲜花陈酿,在扬州城里也是赫赫有名。”


李相夷没管他说了些什么,兀自倒了一碗一饮而尽。那烈酒柔香,清雅的气息缥缥缈缈似是也飘进了笛飞声的鼻中。李相夷在店小二耳边耳语了几句,不多时,一壶秋自露便被摆在了笛飞声面前。


笛飞声抬眉,小二忙解释说,是那边的公子赠予您的。


笛飞声闻言朝那一头看去,发现李相夷正对着他的方向出神。他似乎也捕捉到了笛飞声望过来的目光,隔着满屋人群与他对视了一瞬,又重新低下眉眼斟酒,不再看他。


笛飞声没说什么,他打发走了小二,拆了壶盖,同样仰头一饮而尽。


美酒的确醇烈,他虽尝不出味道,鼻尖却早已迷漫浓烈花香。这用十余种秋花酿制的琼浆玉液的确名不虚传,桂香浓烈,菊味清苦,百合淡雅,争相在舌尖绽放,叫人再想不起夏荷绰约是何等模样。


忽然听闻那头一声惊呼,笛飞声抬眼,发现是李相夷掀了窗从楼台一跃而下,他动作灵巧,笛飞声只瞧见了消失在窗檐的一抹白色衣角。他身边的其他刑探也未曾想到会有这一出,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。坐在他身旁的乔婉娩倒是不惊,只微微一笑,对众人道:“相夷许是喝得尽兴了,你们继续,我出去看看。”


她出门时路过笛飞声身边,探究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刹,然后若无其事得随着李相夷飞身而去的方向翩翩离开。


笛飞声对乔婉娩宛若打量的眼神感到些许不悦,差了店小二,又要了一壶烈酒,却不要那秋自露。店小二听了有些忐忑,以为是自家的鲜花陈酿不合这位贵客的口味,忙给他换了更清冽的来。


街巷里的嘈杂渐渐变得尤为突出,窗外隐约传来欢呼喝彩之声。不多时酒肆里的食客也仿佛听了见了什么稀奇事,纷纷朝屋外涌去。笛飞升只听得有人连连惊叹:“这剑法绝伦,真是天人之姿。” 


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眉头一动,起身移步窗前,掀开窗棂。从此处望去,远处江山笑屋顶之上,那人一袭白衣飘然,挥洒灵动,少师的剑柄被系上丈许红绸,随风而摇曳,在夜空中仿若流霞。


醉如狂三十六式。


红绸一剑,只为博美人一笑。


他从前并未见过李相夷的红绸剑舞,但也听方多病头头是道念叨过不下数遍,满眼皆是不得亲眼所见的惋惜,他却只道招摇。若说他心中当真毫无遗憾,恐怕也是诳语。他虽不至于像方多病那般心生向往,但毕竟是李相夷的剑招,他武痴一介,总归想要一探究竟。


如今却真的得见了。


那剑式确是与他所熟悉的相夷太剑不同。因着他一身纯正内力,李相夷的剑法行云流水,迅疾变化非常,在笛飞声看来,表面上虽显得花里胡哨却实用得很,往往旁人还未察觉他剑意的起式,便已败于他的剑下。


而今日却不同,屋脊之上翩飞的剑式既不花俏,也毫无立意,一招一式仿佛随心而发,随性而至。上下翻飞的剑花宛若一首清平羽调,唱了天仙狂醉,唱了云雨画楼。少师红绸在他手中不受约束,纵情潇洒,如同天地之间任凭自由。


笛飞声抵着窗棂的手紧了紧,他是记得从前李相夷的肆意的。


他从来少年风流,行事张扬。无论是与袖月楼花魁下棋,以胭脂为墨写下《劫世累姻缘歌》三十六句,或是与东方青冢比武,折一枝红梅十七朵赠四顾门女子十七人,又或是今日这番红绸剑舞。李相夷从来就是这般随意率性、狂傲不羁,就好像也只有这般肆意潇洒,才配得上他的绝世风采,俊美无双。


他从前不以为意,只想与之一较高下。后来桀骜的李相夷真的死了,相夷太剑已断,他却仍执迷不悟,决意于让李莲花重登云巅,回复这般超逸绝俗。


而如今,他却又妄图在李相夷身上寻找李莲花的身影。


或许那摆渡人没有说错,他的确是参不透。


是他亲手抹去了李莲花的存在,只留下如今肆意的李相夷。


却又对悠然自得的李莲花念念不忘,想填补他的苦痛,却迟迟方觉他所弥补之人或许早已不再是他所疼惜的那一个。


他放下了窗棂,没有再看屋顶上倚剑饮酒的身姿,转身回了厢房。



17


夜幕深沉,方才的喧嚣也逐渐散去,扬州城重新静了下来。


而笛飞声盘腿坐在榻边,繁杂的心绪仍不能平息。


不知是不是今夜扬州的酒实在是烈,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,方才李相夷白衣红绸的身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。他停下了运转调息的真气,起身兜脸浇了一把凉水。他在窗边站了片刻,任夜风带走了些许身上的燥意,才重新回到榻边。


他解开腰封,什么东西从腰间掉落,跌在床榻上。笛飞声微愣一下,从榻上捡起那枚玉簪。


是那夜从李相夷身上遗落的玉簪。


当时井中昏暗,他并未仔细看清,只隐约摸到簪花处雕了繁复的花纹。等日里重新掏出来时,才终于看清了那簪尾处竟细细雕了半朵莲花。


是半多并未完全盛开的玉莲,雕花虽然细致,笔触却有些杂乱,不似深谙精雕之人的技艺,倒像是…… 笛飞声抚过玉莲半开的花叶,不禁想起了李莲花亲手做的木簪,也是这般雅致又随性。


只是李相夷未及弱冠,从来只束发,在成为李莲花以前,笛飞声也从未见他用过发簪,倒不知这玉簪是做何用的。


那日在宫墙外,他本想将发簪还于他,最后却鬼使神差得没有提及,默默将这发簪收了起来,日日随身携带。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缘由,或者是这发簪让他想起了李莲花,又或者是在等着李相夷自己问及,又或者是何缘由其实也不太重要。


笛飞声指腹在莲瓣上停留些许,而后重新将它收入怀中。


他和衣躺在榻上,烈酒的余韵令他头脑变得昏沉,他阖上双眼,难得睡得格外的沉。


李莲花正在往后院里摆棋盘。后院外便是沙滩,从这里能看见远处海天一线。李莲花招呼着海边青衣长衫的人影,“快,陪我下盘棋。”


笛飞声掸了掸衣角渐上的泥沙,在李莲花身边落座,他并不在意棋面,随意落下一子便淡然望向海面。李莲花从棋盘里抬起头来,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露出个狐狸般狡黠的笑来。


“你输了。”


笛飞声瞥了一眼棋局,装作没有看见他方才偷藏起来的棋子,淡淡应了一声。


“说好的,输一子便要输我一颗糖豆。”


李莲花朝他摊开手掌,他如今苦药喝得越来越勤,这救命的稻草是少不了的。


笛飞声从怀里掏出糖袋,李莲花迫不及待得拉开抽绳,欢天喜地得数起糖豆来,却突然觉得笛飞声的手落在了他的发间。他疑惑得抬头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
“发簪歪了。”


李莲花倒是不甚在意,他数了数怀里的糖豆,似是仍不太满意,正要开口,却听到笛飞声又道,“簪花上的莲花,为何只剩下半朵?”


李莲花略皱了皱眉,他扶上发髻摸了摸,半晌道,“许是昨日蹭掉了,不打紧,再做一支便是。” 他想了想,又对笛飞声道,“趁着这次,也帮你做一支吧。”


笛飞声却摇了摇头,“不必,做了新的,把这支留给我就好。”


李莲花笑了,也不与他计较,他倒是更关心糖豆的问题,收拾了棋盘,央着笛飞声再与他来一局。


不知道是不是梦里李莲花的棋子一步步追得他太紧,笛飞声竟未察觉,方才引得万人空巷的天外仙人,正如贼人般翻过他的窗檐。


他运起轻功,让双脚离地寸许,悄无声息得走到他的榻前,静静瞧着笛飞声陷入沉睡的眉眼。


他眼里已然褪去了醉意张扬,眼波流转之间却又微微蹙起了眉。他双唇轻启,重复着笛飞声几不可察的梦呓,“李莲花”三个字从他唇间无声得滚落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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