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灯录(七)

· 笛花/笛夷

· 笛飞声重生梗,两个人但是三角恋


21


“你来了。”


李莲花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外衣,正坐在院外的方桌前等着他。他拍了拍身旁的条凳,从袖子里漏出来的那只手清瘦白皙,像是反射着银白月辉。


笛飞声稍一怔愣,往前的步子便停了下来。片刻之后,他才重新迈步,在李莲花对面坐下。李莲花看着他笑了一下,把伸出的手缩回了袖子里。


那桌上却是与往日不同的。几样小菜比平日里精致了不少,看着竟是色香味俱全。


李莲花发现了他扫视桌面的目光,抬手指了指高悬于天的圆月,问道:“阿飞,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

他未等笛飞声作答,把桌上一盘月团朝笛飞声的方向推了过去。


“今日是中秋,快尝尝。”


中秋佳节,千里共婵娟。


好在他们同沐于这一片皎洁月色之下,并未相隔千里。


“你做的?” 笛飞声朝他挑起一边眉毛,嘴角挂上了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

李莲花抬手摸了摸鼻尖,眼神躲闪了一瞬。那眼神转了一周,最后决定从实招来:“不是,隔壁老余今日去了午市,特地让他从市集上带回来的。” 说着,他将盛着月团的碟盏重新往前推了几分。


笛飞声了然,从碟子里拾起一只菱花团,放进嘴里咬了一口,立马皱起了眉。李莲花疑惑得看着他,“怎么了,不好吃吗?”


笛飞声摇了摇头,他伸长手,将那咬了一半的月团递到李莲花面前。李莲花却没有抬手,凑近了就着笛飞声的手咬了一口。红豆芝麻的内馅柔软绵密,味道浓郁。他点了点头,从笛飞声手里接过剩下半块月团,又细细咬了一小口,对他道:“对你来说,确是甜腻了些。”


笛飞声为自己倒了杯酒,清酒入喉,方才觉得解了些腻味。


李莲花吃完了那半块月团,也伸手讨酒。可还没等他碰到酒壶,笛飞声的手先他一步,把酒壶挪到自己的手边,又把茶杯放到他面前。李莲花瞥了他一眼,这次却没接。


“阿飞,今日就让我喝些酒吧。”


笛飞声不语,李莲花便一瞬不瞬得盯着他。半晌,笛飞声终于软下心来,他为李莲花斟了一小盅,却仍将酒壶放在他触手不可及的位置。


李莲花倒也不恼,他接过酒盅,颇为珍惜得抿了一小口。然后,他的眼神便落在了那酒壶壶壁上。笛飞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,也低头看了一眼。


酒壶上开着一朵莲花。


“这是我师父的酒壶,” 李莲花开口解释道,“当初一心想下山来,把他的酒壶也戳了洞,当真是调皮。” 他讲起李相夷,仿佛在讲一位故人。


笛飞声看着他,心想他今日确实与往日有些不同。他平日里晒晒太阳钓钓鱼,甚少提及往事,旧时的李相夷于他,恍若已隔世。可李莲花今夜的话,倒是格外多了些。


“你早已弃剑不顾,竟还会想起李相夷吗?”


李莲花看向他,眼里并未因为笛飞声的话产生多大情绪起伏,“李相夷原本也是我,想起或是不想起,也不会有什么改变。” 他顿了顿,又道:“若没有他,我自然也不会是我。”


这番话,自笛飞声从那叶扁舟上找到李莲花以来,已听他讲过数次。每当旧事重提,李莲花便总如此作答。这人曾恨了李相夷十年,到头来尘埃落定,反倒像是与昔时的自己成了故友。


笛飞声从前不理解他的坚持,如今也看不懂他的淡泊。可他敬他,从前如此,如今亦然。


“几番辗转,沉疴难起,” 笛飞声的眼神暗了下来,“李莲花,如今我竟看不出你的悲喜。” 他从头到尾仔细端详李莲花眉眼间流露出的神色,是真的瞧不出一丝苦楚,“你并未有悲伤。”


李莲花听了他的话却笑了,他摇了摇头,重又举起杯盏,那一盅清酒不知何时悄悄见了底。


“为何要悲伤?” 他笑着问道,“我去过那高处,也见过褴褛;风花霁月,柴米油盐。如今人生过半,仍能得一人相伴左右……” 他深深看了笛飞声一眼,因酒气沾染了些许氤氲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流转,“怎能不算圆满?”


“就未有不甘?”


“烦恼灭,三火息;三相寂,离诸趣。自性清净心,我自悠然,又何须不甘?”


良夜后半风渐起,李莲花紧了紧衣襟,似是感觉有些凉了。他撑着桌面起身,还未站稳,便感到头晕目眩,腿一软又重新跌坐下去。笛飞声飞速来到他身侧,撑起他半边身体。李莲花却向他靠了过去,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,闭上了眼睛。


笛飞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动,好半晌,李莲花才重新抬起头来。他看着笛飞声的眼睛,从那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,找到了一丝难掩的惶然。他伸手覆上了笛飞声撑着他肘间的五指,摇了摇头道:“你其实不必为我执着至此。”


他没再继续说下去,重又闭上双眼,靠在笛飞声肩头。


笛飞声看向怀里的人,知他酒意已上头,于是将人打横抱起。李莲花没有反抗,任笛飞声将他抱回了屋中,放在榻上,又用厚实的锦被将他裹严实了。


他正要起身离开,纤白的手从被衾中伸出来,抓住了他的衣袖。模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:


“阿飞,陪我躺一会儿吧。”


笛飞声回过身,见李莲花睁着的眼睛缓慢得眨了眨又缓缓盍上了,手却仍松松拽着他的衣袖不放。他握上那只冰凉的手,将它重新塞回被褥里,然后和衣在李莲花身边平躺了下来。


李莲花仿佛找到热源般往他的身边凑了凑,下巴就着那样的姿势轻轻搁在他肩上。


笛飞声并未有半点睡意,他睁着眼望着房梁上被月色映上的银霜,忽得想起李莲花方才说的那些话,手心不自觉渐渐收拢,紧握成拳。不知是不是酒意带走了李莲花身上的温度,他感到紧挨着他的身体在衾被之下仍微微颤抖,于是他不动声色得运转起悲风白杨。


一只微凉的手却悄悄覆上他紧绷的手背,轻轻摩挲,将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展开,然后将自己的掌心与他贴合,彼此相握。


除了那只暗暗作祟的手,李莲花侧卧的姿势一动没动。他仍闭着眼挨在他肩头,呼吸清浅,胸口的起伏逐渐变得规律。就在笛飞声以为他已然沉沉睡去之时,李莲花却在他耳边轻声开口。那声音里浓重的鼻音仿佛梦中呓语,但出口的一字一句却又无比清晰。


“阿飞啊,你可知百岁千年,也不过只此一瞬。”



22


笛飞声猛然惊醒,睁眼便见熟悉的房梁悬在头顶,上面天竺技艺的吉祥纹雕在前世某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,早已烂熟于心。笛飞声眨了眨眼,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梦里。


他的一番动作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。笛飞声感到身下的软塌向下凹陷了一下,然后一张更为熟悉的脸朝他靠过来,他迷茫的眼神短暂得对上焦点,仍旧迟钝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分辨,一个名字便从他嘴中轻声泄了出来:“李……莲花……”


但回应他的却不是李莲花惯常悠然自得的笑容,而是一把更为年轻亮丽的声音:“什么莲花,现在是冬天,哪儿来的莲花。窗外有腊梅,你要真想看,倒是可以帮你摘上一枝。”


笛飞声瞳孔微缩,骤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竟是李相夷。他条件反射般得从床上迅速坐起,却牵扯到了前胸的伤口,动作一滞,忙用一侧手肘撑在榻上。


李相夷被他突然得反应吓了一跳,赶忙上前扶住他,嘴里嗔怪:“你怎么一惊一乍的。”


笛飞声无心理会李相夷说了什么,他环顾四周,惊讶之色溢于言表。


他竟身在莲花楼之中。


“既然醒了,把药喝了。”


李相夷给他递来一碗半温的药,那药碗就摆在床头,像是随时等着他醒来。笛飞声却没有接过,他双唇紧抿,凌厉的目光略带防备得上下审视着眼前人。李相夷被他那眼神瞧得不耐,直接将药碗塞进笛飞声手里。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,看上去还憋着一股子气。


“这楼从哪里来?” 笛飞声厉声问道。


李相夷似是对他的问题早有所料,他虽然没给笛飞声好脸色,却还是如实回答道:“你伤的不轻,把你捞起来的时候差点没了气息……” 说到这里,他的面色更差了些,“我用扬州慢护住了你的心脉,但你身上的伤还需尽快医治,幸好你那些个忠心的属下寻过来的及时。”


他停顿了一下,见笛飞声的神色没有丝毫缓解,翻了个白眼继续道:“东海畔偏僻荒凉,你的金鸳盟又相距千里,我只能找人把你海上漂着的船楼捞上来。让你待在这楼里养伤,总比在马车上好些。”


笛飞声仍然眉头紧皱,可他现下沉下心来仔细观察,倒也察觉此刻的莲花楼与他所熟知的略有不同。屋内横梁纵柱仍然很新,斗拱卯榫连接处完善齐整,窗棂门楣处的木件雕刻精细,没有常年使用的磨损痕迹,也不似曾经莲花楼那般修修补补,木材不一。屋内干净空荡,只有寥寥数件木作。他偏头看向门外,果然没有看到“莲花楼医馆”那块醒目的招牌。


但他仍未完全打消心中疑虑。李相夷却没给他机会,把药碗推了推,道:“赶紧喝了,你现在的伤,光凭这些草药可恢复不了内力。”


笛飞声这才想起来,他稍稍运气探了探自身气海,倒是与他料想的差不多。少师当胸一剑虽有损他心脉,但李相夷明显没有对他下死手。只是即使如此,他浑身功力却也没保住一半。


李相夷见他乖乖喝了药,从他手里夺回药碗,又从怀里摸出一颗糖豆递到他面前。笛飞声挑眉瞥了他一眼,眼里的戏谑之色着实精彩,他嗤笑一声,反嘲道:“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吃糖?”


“不要拉倒。” 李相夷见他不接,索性丢进了自己嘴里,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。


饶是迟钝如笛飞声也看出来了李相夷的面色不虞,像是憋了一肚子气,却又偏偏不朝他发作。他看着如此的李相夷,突然想起坠海之时恍惚间听到的一声“阿飞”,一时不知那是否是自己弥留时出现的幻觉。


他正欲张口,窗外却响起了些许动静。


门被打开,来的人竟是无颜,同他一齐进来的还有药魔。无颜将带来的饭食放在桌子上,看见笛飞声醒了,忙激动得上前行礼。 李相夷拉住了他,让他去外面打些水来,又遣了药魔替笛飞声诊脉。笛飞声看着二人对着李相夷唯命是从,讶异之余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。他重伤昏睡不过几日,这俩人竟已经被李相夷治得服服帖帖。


但他毕竟是李相夷,倒也不那么奇怪了。


药魔为笛飞声诊了脉,又查看了他胸前的伤口,对他颔首道:“尊上的伤已无大碍,只是若想完全恢复功力,恐怕还得费一番周章。”


笛飞声点了点头。有上一世的经历,他对自己现下的情况了若指掌。他从前用了十年时间,花费不少灵丹妙药才功力尽复,如今倒也不甚在意。


方才一直坐在桌边的李相夷却突然起了身。他摸出一只木匣递给药魔,药魔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忘川花。


“这……” 药魔一时踌躇不定,他看看李相夷又回头看看笛飞声,也不知道他是在犹豫忘川花的药效,还是疑惑他为尊上寻来的奇花怎么就到了李相夷手里。


笛飞声也看见了木匣里的忘川花。他轻咳了一声,朝药魔递了一个眼神,又抬眼对着李相夷道:“不必,忘川花给了你便是你的。”


“即是我的,如何用它自然由我来定。”


笛飞声没有反驳,却也一动不动,他又看了一眼药魔。


药魔接到笛飞声的眼色,只得硬着头皮开口:“李门主,这忘川花虽是能解百毒的奇花,但对尊上确实不太对症。若单服阳草,虽与尊上的悲风白杨同属,但现下尊上经脉有损,若驾驭不了刚猛至阳的药性,恐怕更加危险。”


这话里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。但李相夷没再纠缠,他思考了片刻,未等药魔再开口,突然又道:“那一品坟里的观音垂泪,能帮他恢复吗?” 


笛飞声听了则是一怔,眼神像把刀似得落在李相夷身上。李相夷被他瞧得有些不适,但又不甘示弱:“怎么了?”


“你如何知道观音垂泪?”


李相夷似乎觉得笛飞声的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:“我是芳玑王后人,封磬早就将南胤卷宗全数给了我。况且,这一品坟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吧?”


笛飞声被他问得一愣。此话不假,观音垂泪在江湖上的确早有传闻。不知是不是这仿似莲花楼的小楼、以及那声朦胧中的“阿飞”扰乱了他的心绪,竟让他有了些不切实际的怀疑。


“观音垂泪乃难得的灵药,确能令尊上的伤尽复。” 药魔道。


“既然如此,那便去一趟一品坟吧。” 李相夷斩钉截铁,全然没有给笛飞声再开口的机会。


无颜从屋外打了水进来,还未与笛飞声说上一句,便又被李相夷差遣着去准备干粮马匹。无颜看了眼笛飞声,见笛飞声对他点了点头,领命出去了。


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

笛飞声从榻上起来,走到李相夷面前。


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。笛飞声知道他有话想说,但李相夷既不主动挑明,他便也不问。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李相夷的满目愠色,这张脸连生气起来也生动动人,他却仍能从他隐忍紧绷的唇线里看见昔时李莲花的影子。想到李莲花,他的眼神沉下几分,从楼里走了出去。


从外头看,就更明显了些。眼前的车楼确实与从前的莲花楼有七八分相似,却又不完全相同。他的船楼是金象的手笔,楼上的木刻雕花全都出自金象之手,繁复却又不奢华,是天竺独有的技艺。


当初李莲花捡了他的大船,十年里修修补补,早已有了一番他自己的味道。无论是楼后他精心养护的菜地,晾晒的腊肉药草,或是门前挂着的杜鹃,水缸里养的金鱼,无不透着只属于李莲花的烟火气。


这车楼虽安了轮毂,像了外形,却失了灵魂。


李相夷也从屋内跟了出来,他安静得站在一旁,半天没同笛飞声说一句话。


笛飞声的目光从车楼上收了回来,他看向不发一言的李相夷,想了想道:“我既输了你,是我自己技不如人,灵药我自会去寻。”


李相夷听出了他话里拒绝同往的意思,脸上怒意更甚,一口气提到了一半,却冷笑了一声:“一品坟外有奇门遁甲,里面机关重重,没有我的帮助,笛盟主当真寻得到那观音垂泪吗?”


笛飞声本想答他不劳费心,但见李相夷不悦的脸色,终是沉默了下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重新开了口,却换成了一番调笑:“没想到短短几日四顾门便没落了,这江湖竟不需要李相夷主持正义?”


这话当真惹恼了李相夷,他一个箭步上前,但捏紧的拳头却因想起这人方才重伤苏醒,生生松了开来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平复了心绪,“四顾门没了李相夷照样运作。笛盟主也无需多言,你的伤既是我造成的,我自会随你找到灵药。” 他顿了顿,泄气般得转身回屋去,“饭菜在桌上,笛盟主醒了,自己吃吧。”


待笛飞声再进屋时,一楼堂内已没了李相夷的影子。


桌上的饭菜还一动未动。他望了眼木梯的方向,独自在桌边坐了下来。



23


待天色渐暗,寂静了一下午的车楼内才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响动。木质的楼板嘎吱响了一下,又再无动静。


笛飞声停下运转周天的内息,睁开眼。半晌,他起身走出屋内,上了楼檐。


李相夷果然坐在那里。他的手边放着那只酒壶,看上去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。李相夷发现了他,别过眼去不看他。


笛飞声走到他身边,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。李相夷一整日都没有吃饭,肚子空空醉的也快,现下喝了半壶酒已经有点微醺。他看着笛飞声伸出的手一言不发,许久也不见笛飞声收回动作,他撇了撇嘴,还是从笛飞声手里把油纸包接了过来。


展开一看,原来那油纸包里躺着一块桂花糕。李相夷盯着手里的糕点愣神片刻,他记得早前无颜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,不知道笛飞声又是从哪里弄来的。他拿起来咬了一口,桂花的香气浓郁,清爽的甜味很快就渗进了他的心里。连杜康都没能解决的不畅快,竟被这小小一块桂花糕抹去了大半。


笛飞声并未就此离开,他在李相夷的身边坐下。李相夷一小口一小口得咬着桂花糕,他吃得很慢,像是怕那糕点太快便吃完了。


但一块糕,总有吃完的时候。


李相夷掸了掸落在腿间的碎屑,缓缓说道:


“那日东海之约,你是来赴死的。”


笛飞声半天没有出声,他犹豫了片刻,方才答道:“我并未有此意。”


“未有此意,那日最后为何卸了刀?” 


李相夷终是问出了口,但他此刻出口的语气却比预想得平静许多。他该是气极了的,只是这股郁结的闷气似是也在这几日里消化了个干净。


“笛飞声,” 见他不答,李相夷终是露出一抹自嘲般的苦笑,“我对你而言算什么呢?你决意赴死的那刻,可曾想过我?”


他这话问得莫名,笛飞声却被他问得一时语塞。他张口想要解释,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。


李相夷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缄口不言,他叹了一声,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突然开口:


“我从前不曾问过你,你口中的‘李莲花’究竟是在叫谁?”


笛飞声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拍,他陡然一愣,转头紧盯着李相夷,“你为何……”


“我为何会知道?” 李相夷打断了他,“你不是第一次念叨那个名字了,我又怎会不知?”


果然他今日初醒时脱口而出的呓语,李相夷并不是没有听清。但笛飞声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。前尘往事,早已不复存在,多说无益,只是徒增烦恼。


李相夷目不转睛得看着笛飞声的双眼,眼里满是期冀。然而他等了好久,等来的却依然只有沉默,他故作潇洒得转回头,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

“不说算了。” 


他似乎已经醉了,朦胧的醉眼直勾勾得望着笛飞声,他眨着眼睛,轻哼着唤了他一声:“笛飞声……”


他朝笛飞声靠过来,下巴搁在他的肩上。笛飞声能感到尖利的下颌骨磕着他的肩窝,带来沉重又酸楚的钝痛,可他却并没有将人推开。


“你好像藏着很多秘密……”


“我好像能看见你,却又总是看不透你。”


他略微抬起头,迷蒙的眼神缓缓扫过笛飞声紧绷的侧脸,又重新低下头去,在他肩窝处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,仿佛喃喃自语。他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洒在笛飞声颈侧,让那里原本微凉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。


“你心里藏着的那些秘密,什么时候才愿说与我听呢?”


笛飞声没有动,李相夷也没再继续往下说。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,许久,笛飞声听到肩膀处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。


他低头看去,李相夷已经睡熟了。酒醉的人,睡得极其安稳。笛飞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与记忆中的李莲花渐渐重合。


他抬手拢了拢李相夷额前落下的碎发,熟睡的人仿佛察觉了外界的轻扰,不耐得往他肩头深处又蹭了蹭,竟引得笛飞声一阵发笑。


那短暂的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。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勾起的唇角,愣了愣,默默收回了手。


他总觉得李相夷与李莲花是不同的,却又道不出缘何执于将他们分得分明。那日皇城宫外,李相夷问他为何拒他千里,他心里仿佛有个答案,却又看不清晰。直到方才那一瞬间,他才蓦然意识到,那竟是源于他不能言的惶恐。


他惶然于李莲花早已遍寻无处,更惶然于李相夷的身影逐渐盘踞于他心间,日星月移,曾经深种的那株莲花,或许终有一日也会凋零枯萎。可他深知他从未有过半分后悔。李相夷本就该如此,不受苦楚,不沾尘染。


无论重来几世,他都不会让李相夷成为李莲花。


笛飞声将仍然熟睡的李相夷抱起,放回榻上。正欲转身,却发现李相夷的手正死死揪着他的衣角。那画面似曾相识,笛飞声犹豫了一瞬,伸手试图将自己的衣角抽回,李相夷却拽得更紧了。睡梦中的人挣扎了一下,微微皱起了眉,就在笛飞声想要用上内力的时候,低声叫了一句“阿飞”。


笛飞声停下了动作,原来他昏迷坠海时听到的并不是他的错觉。


他的眼色沉了几分,运起悲风白杨,将自己的衣角从李相夷手里轻轻抽了出来,却没有离去。他守在李相夷的床边静坐良久,一夜未眠。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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